文|许锡良
死亡之于人生的意义,在西方数千年来一直是受到重视的。这个至少可以追溯到苏格拉底之死上来。但是,中国却不同,至少自孔子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回避说死亡的问题,但是人生死亡的问题却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一个民族如果没有对死亡有深刻的反思与追问,那么要清楚地了解生的意义是困难的。对死亡不敏感的文化,对生也只能是麻木不仁,或者醉生梦死。因此,要真有生命教育与幸福教育,就必须要有死亡教育。把死亡的话题引进到教育内容中来。
死亡是人生中最大的幽暗意识。因为,它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必然的、确切的,而且充满了未知式的恐惧。每个人的死亡只有一次,而且这个死亡的体验却无法与他人分享。也就是一个人无法从他人之死中获得什么经验。一个人死了,他体验过了,但是,他不可能再把这个体验告诉你,每个人都只能从他人之死的外表中去猜测死的内含与感受,从痛感中推测死应该是肉体之痛的极限。生活着的人大多害怕死亡,无论活得怎样,都害怕。死是人生最大的了结。无论是苦难、卑微、屈辱,还是幸福、荣华、富贵,无论是贫穷、疾病,还是显赫地位与权势,在这里都要来一个彻底的终结。这是人作为生命的铁律。
人因发达的理性意识与历史文化感,而能够意识到自己会死,而且还在十分健康健壮的时候就会意识这个问题的存在。人因此产生上帝、宗教之类的概念。人活着自然要寻找意义。他们分别把自己生之意义寄托于上帝、天堂,祖宗或者后代的血缘有关系的传承上。因此,就有了不同的文化及价值观。死亡这个自然概念因此就有了人为的文化的内涵。幸福也不是抽象的,每个人的幸福及幸福感必然是存留于一种文化之中的。
重视死的民族,才会有宗教产生,回避死的意义的民族不会有真正的宗教产生。中国的儒教对死亡问题采用了完全回避的态度,它尽力使人忘记人生还有死亡这回事。在《论语》里从头乐到尾,其实,现在看来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后来鲁迅说中国人几千年来是在“瞒与骗”中度过的,或许与此有关?此外,中国人求真很难,且很讲求面子,或许也与此有关?道家则对死亡同样采用了类似的态度。
不过道家不是叫人去回避死的问题,而是采用了类似积极的行为来对人的必死作出弥补,那就是炼仙丹,求长生不老药,追求永生的境界。即使达不到这个境界,也要追求老寿星的境界。儒家积极追求世俗的快乐,而道家则积极追求不死的方法。仍然是另一种“瞒与骗”的方式,唯有正视人之必死,此生能够为彼生做些什么的时候,或者世俗的生能够为天堂的生做些什么的时候,这种生才能够过得有充实而有意义。因此,去教堂的人比不去教堂的人会过得充实而且安宁。灵魂的安宁对于幸福是重要的,或者说幸福的状态就是灵魂的安宁状态。
缺乏精神家园的民族,他们只有靠世俗的人生彼此相依相比相争相斗来达到一种平衡,尽量避免独处与静思,因为那样会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寂静中突然显得特别苍白与空虚。因此,我们这个民族总是喜欢扎堆、喜欢热闹、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喜欢用大声的吵架打破宁静,因为宁静会使心灵孤单。孔子三日无君,便惶惶如丧家之犬。如果没有人对人的依附关系,我们真想像不出我们的活下去的精神支柱究竟在哪里?孤独寂寞是中国人的死敌,奴性或许就是中国人的基本生存方式?
中国人在临死前常常要请来和尚法师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念念有词,一家亲人哭哭啼啼,送走自己的临死的亲人,为的是害怕自己的亲人临走前太寂寞。鲁迅父亲死前,还是孩子的鲁迅被强迫要求大声喊叫父亲的名字。鲁迅自己临死前特意要求一定要保持安宁的环境,好让他安静地离开这个人世。那是从生到死都显示了与中国这个世俗文化格格不入的姿态。
“宁静”决不是只是一个自然环境的概念,那是一种文化。这种文化必然是与宗教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世俗的文化追求的是热闹,是前呼后拥的派头,似乎这样就不会有死亡在等待他似的。没有精神家园的人,只有靠另一个缺乏精神家园的人来支撑。靠礼尚往来,靠锣鼓喧天,靠你争我斗,甚至靠制造噪音来使自己免于独立静思,使自己的生命免于直接面对这个世界。
这种文化里不可能会为求真理而献身,不可能会把求真知当成人生之快乐的源泉。相对主义与苟安是生活的重要的内容。自我膨胀时是我是“齐天大圣”,自我萎缩时,我什么也不是。不要说做百姓,就是做草做蚁的资格都可以放弃。没有灵魂可以安歇的栖息地,一切都为了苟活。
2008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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