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之文,被选入《古文观止》的共有四篇,其中就有《管仲论》。选编者吴楚材说此文“立论一层深一层,引证一段系一段,似此卓识雄文,方能令古人心服”,当今则有学者认为不但“立论新奇,合乎情理”,而且“丝丝入扣,令人拍案叫绝”。细读此文,却有点失望,并以为此文之失,就在立论过于“新奇”,因此不合“情理”,也难以让人“信服”。
苏洵《管仲论》说:“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这话原是对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但作者紧接着说:“故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却是有点耸人听闻,剑走偏锋了。
先说“齐之治”。苏洵“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因为鲍叔荐了管仲。是的,就此而言,鲍叔对于“齐之治”功不可没。然而,“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的毕竟是管仲,这一点,苏洵自己也承认的。故说“齐之治”时“不独曰管仲,亦曰鲍叔”则可,“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则未免主次错位。
再说“齐之乱”。苏洵“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因为使“威公(按即齐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然而,乱齐者毕竟是竖刁、易牙、开方。即使如苏洵所言,管仲使齐桓公“得用三子”。那么,说齐之乱,“不独曰竖刁、易牙、开方,亦曰管仲”则可,“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则未免颠倒黑白。
何况,齐桓公在管仲去世之后重用竖刁、易牙、开方,并非是管仲之失。
管仲临终之时,明白无误地答复齐桓公之问:不可以此三子为相。苏洵却说:“(管仲)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这话未免过于轻巧。齐桓公显然看上了此三子,才会在管仲去世之前有此一问,管仲能直言己见,且逐个指出何以“非人情”,何以“不可近”,实属不易。苏洵似乎没有弄清,管仲只是人臣,即使在他生前,也只能提醒而不能强制君侯,死后还能在齐桓公被此三子弄得神魂颠倒之时适时显灵吗?
苏洵的本意,是说管仲未能“举天下之贤者以对”,或曰“荐贤自代”。他认为这才是阻止竖刁、易牙、开方之类小人得志的根本。其实,管仲并非没有“荐贤自代”,他荐的是隰朋,他认为隰朋比鲍叔更适合代替自己担任宰相之职。不以国事报私恩去推荐鲍叔,恰恰是管仲的可贵之处。隰朋继他为相之后不久去世,就更不是管仲之过了。
不想责备苏洵把国之治乱兴衰维系于一人,毕竟是千余年前的古人,有其时代的局限。但无论古今,“鞭打快牛”——把管仲比作“快牛”不很得当,但这意思大概是明白的——以至把“快牛”当做“神”来苛求,毕竟不是明智之举。
评品人物,“立论”过于“新奇”亦未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