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沐
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是一部悲剧，典型的悲剧，它的悲剧贯穿在全书的每个人物身上，换句话说，书中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悲剧。
上至男主角萧峰、段誉、虚竹，下至打酱油的龚光杰、左子穆、司空玄等，身上都背着冤，背着孽，所以，陈世骧先生在品读《天龙八部》的时候，给出八个字的评语：“有情皆孽，众生皆苦。”
的确，这八个字总结得十分到位，有情皆孽，众生皆苦。
萧峰，自始至终都是凛凛一躯的大汉形象，光明磊落，顶天立地。
他武功高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但是这样一个英雄人物，却始终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和作弄。
胡汉恩仇，须倾英雄泪，书中的萧峰因为血统问题，失去了一切。
从人人敬仰的丐帮帮主到人人喊打的“契丹人”；
从“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到“虽万千人吾往矣”；
从“千里茫茫若梦，明眸璀璨如星”到“塞上牛羊空许约”；
从“金戈荡寇鏖兵”到“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
从无锡松鹤楼和段誉斗酒八拜定交到雁门关外抛洒热血，萧峰的形象是既亲切又高大，既宏伟又悲壮。他本身是宋辽矛盾的最大受害者，最后却不得不为宋辽和平牺牲自己。以死来警醒世人的觉悟：胡汉的分别并没有什么意义，人类的自由和平等才是最重要的。
萧峰冤不冤？冤。
萧峰苦不苦？苦。
段誉，宅心仁厚，天性纯良，温润如玉，很多人说段誉是《天龙八部》中最完美的人物，结局也是最好的，说他摆脱了命运的束缚，活出了自己。
其实不然，段誉其实也是悲剧。
段誉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不愿学武杀生，但是偏偏他的父亲段正淳逼着他学武，他不愿意，只好离家出走，最终还是拥有了绝世武功，还杀伤了不少人。
他离家之后，流浪江湖，先后邂逅了钟灵、木婉清、王语嫣等姑娘，段誉痴恋王语嫣，为了王语嫣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怎奈何，王语嫣心中只有表哥慕容复一人，段誉怅然不已，却也无可奈何，此谓“求不得”之苦。
段誉不想做皇帝，保定帝段正明却逼着他做了，他自己都说自己没个皇帝样，却不得不做。
段誉冤不冤？冤。
段誉苦不苦？苦。
有人说虚竹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他因缘际会破解了珍珑棋局，便从一个武功低微的丑和尚、酱油男变成人生赢家，不但被授予绝世武功，还抱得如花美眷，羡煞旁人。
子非鱼，焉知鱼心？
子非鱼，焉知鱼之苦？
虚竹苦，他只想做个和尚，每日把素持斋，酌水献花，纵然修不得大佛，做个安稳的小和尚也罢。
结果偏偏事与愿违，虚竹在抗拒之中得到了红尘俗世人们追求的一切：绝世的武功，整个灵鹫宫的美女，高高在上的地位，用不完的金钱。
虽然得到这些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虚竹不快乐，虚竹的本心是要在少林寺安稳的做和尚。
虚竹冤不冤？冤。
虚竹苦不苦？苦。
阿朱，小粉丝遇见大偶像般对萧峰一见钟情，一眼万年，当所有人都针对萧峰的时候，阿朱义无反顾的站在萧峰身边，并许下塞上牛羊之约。谁能想到，小镜湖畔，竟成了萧峰和阿朱生离死别之地。
阿朱竟然是段正淳的女儿，而段正淳是萧峰要来报仇的对象，一个是生身之父，一个是相依为命的恋人，孰轻孰重阿朱无法选择，只好牺牲自己。
阿朱冤不冤？冤。
阿朱苦不苦？苦。
萧远山，萧峰的父亲，本是辽国贵族，珊军总教头，深得萧太后信任，新婚燕尔，又有贤妻麟儿，却因为一个谎言，在雁门关惨案中莫名其妙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自己大好前程尽毁，人生也毁了，下半生在仇恨和顽疾的折磨中度过。
萧远山冤不冤？冤。
萧远山苦不苦？苦。
慕容博，虽然是雁门关惨案的始作俑者，是害的萧远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但是他从一出生就被家族赋予“复国”的使命，被灌输了复兴燕国的思想，他没有选择，只能不择手段去实现那个遥不可及的、虚无缥缈的梦，让自己坠入魔道。
慕容博冤不冤？冤。
慕容博苦不苦？苦。
慕容复，和其父慕容博一样，都是被家族使命“复兴燕国”冲昏了头脑，一生都在为使命奔走，连爱情和家庭都无法拥有，最终还落得疯癫的下场。
慕容复冤不冤？冤。
慕容复苦不苦？苦。
游坦之，这个聚贤庄的少主的所作所为固然让人反感，但是他有得选择吗？他本是聚贤庄的少主，无端遭遇家破人亡的惨剧。胡汉恩仇，为什么要在聚贤庄召开英雄大会？因为一场和自己无关的英雄大会，家破人亡，流落江湖。后来被阿紫折磨，折磨的不成样了，你可以说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是游坦之对阿紫的感情还是值得肯定的，最后还随阿紫跳下悬崖，结束他荒唐、糊涂、可怜、可恨的一生。
游坦之如此，他的父辈也是，卷入胡汉恩仇之中，家破人亡。
游坦之冤不冤？冤。
游坦之苦不苦？苦。
鸠摩智，一心想做天下第一，扬名立万，他天纵奇才，智慧超群，又是出家人，偏偏参不透“名”这个字，为了虚名四处奔走，最后走火入魔，武功全失，反而大彻大悟，立地成佛。
鸠摩智走火入魔的罪魁祸首是谁？是慕容博，早年慕容博和鸠摩智在川边相遇，慕容博就开始利用鸠摩智，鸠摩智自此陷入红尘。
鸠摩智冤不冤？冤。
鸠摩智苦不苦？苦。
康敏，这个让很多读者厌恶得咬牙切齿的蛇蝎美人，她做了很多坏事，固然可恶至极。但是细细想来，康敏被段正淳抛弃之后，才彻底转性的。康敏少时家里穷，攀比不过，导致她占有欲很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了，也不愿别人得到，这样的是可悲的，也是可怜的。
康敏冤不冤？冤。
康敏苦不苦？苦。
白世镜，这个人大义仍在，小节有亏。他作为丐帮执法长老，一直对萧峰敬爱有加，只可惜没能逃过美色的诱惑，被康敏利用，一念之差，误入歧途。他一直对杀害马大元耿耿于怀，一直不肯对萧峰下狠手，还答应萧峰求薛神医医治阿朱。他用锁喉功杀死马大元，自己最终也死在锁喉功之下，真是因果报应。
白世镜冤不冤？冤。
白世镜苦不苦？苦。
包不同，风波恶，两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家臣，虽然包不同的嘴碎一点，但是品性算得上一条好汉，风波恶也是，除了喜欢打架，品性也是极好的。包不同因为直言纳谏慕容复，被慕容复打死。
他们冤不冤？冤。
他们苦不苦？苦。
阿紫，阿紫在很多人看来是个无恶不作的小魔女，但是阿紫天性如此吗？当然不是，她自小被亲生父母遗弃，孤苦伶仃，在星宿海长大，在星宿派那个环境下，耳闻目染，她能好到哪里去？唯一爱上的男人居然是自己的姐夫，偏偏姐夫心中只有阿朱，她能怎么办？只好以身殉情。
阿紫冤不冤？冤。
阿紫苦不苦？苦。
玄慈方丈，玄慈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他的方丈，却被慕容博阴了一把，造成雁门关惨案，明知道被骗了，却有苦说不出。和叶二娘的那段孽缘，生下孩子，更是让他日夜牵肠挂肚，正如他自己所说：“和自己的儿子共处一室二十年却不知，这才是真的苦。”
玄慈冤不冤？冤。
玄慈苦不苦？苦。
段延庆，他虽然是“四大恶人”的老大，自称“恶贯满盈”，被称为天下第一大恶人，回顾全书，他做错过什么？他只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而已，他从太子到全身瘫痪的乞丐，谁能体会他的苦？
段延庆冤不冤？冤。
段延庆苦不苦？苦。
叶二娘，“四大恶人”的老二，他做错过什么？她抢别人的孩子固然很可恶，而原因是因为她的孩子也被人抢走了。根源却是她和玄慈方丈的一段孽缘，让她一个端庄贤淑的温良女子成为“无恶不作”的大恶人。
叶二娘冤不冤？冤。
叶二娘苦不苦？苦。
岳老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凶神恶煞”，他自己在江湖上摸滚爬拿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为了帮段延庆复仇而已，最终却为了救段誉，死在自己信赖的老大手里。
岳老三冤不冤？冤。
岳老三苦不苦？苦。
云中鹤，“穷凶极恶”绝不是浪得虚名，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恶人，但是他有他的苦，他的苦就是参不透这个“色”字，一生都在寻“色”，在“色”中煎熬，须知色字头上一把刀，最终也死在“色”字之上。
云中鹤冤不冤？冤。
云中鹤苦不苦？苦。
全冠清，这个让很多读者咬牙切齿的坏人，固然可恨，但是若不是康敏勾引，应该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木婉清，钟灵，都是段正淳的女儿，却在还没出生就被亲生父亲抛弃，爱上段誉后，又被告知是段誉的亲妹妹，以至于产生对生无可恋的心理，这感觉谁能懂？
木婉清钟灵冤不冤？冤。
木婉清钟灵苦不苦？苦。
刀白凤，秦红棉，李梦萝，甘宝宝，阮星竹，各有各的悲，她们中后四位是被段正淳始乱终弃的女子，刀白凤则是被段正淳背叛的妻子，她们有的固然性格偏激，但是她们未婚生女，心中的苦楚，有几人懂？
她们冤不冤？冤。
她们苦不苦？苦。
“逍遥三老”无崖子，天山童姥，李秋水，更是陷入了无尽的爱情纠葛，至死方休。
无崖子深爱李秋水的妹妹，而爱而不得，只好雕一尊玉像，日日思念。
李秋水虽身嫁给无崖子，却得不到无崖子的心，就此转性，走向黑化。
天山童姥本来容颜绝美，身形窈窕，却在练功时被李秋水暗算，走火入魔，成为侏儒。
无崖子最终被丁春秋暗算，跌落山崖，成为残疾，在石洞中几十年不见天日。
李秋水则是到处寻找俊男，麻醉自己。
天山童姥虽然统率灵鹫宫，却要日日忍受对无崖子的思念之苦。
他们冤不冤？冤。
他们苦不苦？苦。
丁春秋，他固然是作恶多端的恶人，但是他有他的苦衷，若不是李秋水勾引他，丁春秋会误入歧途吗？不好说。
丁春秋冤不冤？冤。
丁春秋苦不苦？苦。
“函谷八友”，他们都是苏星河的弟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各有所长，却因为丁春秋，被逐出师门。
他们冤不冤？冤。
他们苦不苦？苦。
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弟子们，被天山童姥奴役，被生死符折磨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们冤不冤？冤。
他们苦不苦？苦。
谭公、谭婆、赵钱孙、单正，他们本来可以逍遥自在的生活，却因为雁门关事件，都死在这件事上。
他们冤不冤？冤。
他们苦不苦？苦。
钟万仇，钟灵的爸爸，甘宝宝的接盘侠，此人绝不是坏人，只是醋性比较大，这也难怪，自己如花似玉的媳妇心中对段正淳念念不忘，他能不吃醋吗？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竟然不是亲生的，他能不生气吗？
钟万仇冤不冤？冤。
钟万仇苦不苦？苦。
司空玄做过什么错事？他只不过是武功不济，不得已受天山童姥驱使，去攻打无量山，结果丢了性命。
司空玄冤不冤？冤。
司空玄苦不苦？苦。
左子穆和司空玄一样，都是被天山童姥驱使，儿子还被叶二娘抢走。
左子穆冤不冤？冤。
左子穆苦不苦？苦。
龚光杰，龚光杰是左子穆的弟子，他做错过什么？他只是听命于师傅的安排，就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龚光杰冤不冤？冤。
龚光杰苦不苦？苦。
以上这些，都是受冤和苦的折磨缠住，走不出来，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他们也很无力，都处于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之中。
所谓冤，所谓苦，都是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的，是命中注定，这才是真冤，真苦，而小说中却有两个人是不受命运注定的，她们完全可以自主选择自己的人生，这两人就是王语嫣和阿碧。
王语嫣和阿碧，两个如花似玉的江南女子，从头至尾都追随慕容复，再多的苦，再多的难，也奋力克服，哪怕最终慕容复疯癫，王语嫣和阿碧还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慕容复身边。
这不正是她们想要的吗？
《天龙八部》中出场的人物大概就这么多，他们多数陷入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之中，完美诠释了“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这八个字，所以才有标题中所说的《天龙八部》通篇就八个字，只有王语嫣和阿碧躲过了这八个字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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