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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整本书阅读:衣饰及居室见人品

在“增删五次,批阅十载”“无一处是闲笔”的《红楼梦》中,曹雪芹对十二金钗的衣着居室描写并不多见,可谓惜墨如金,但凡出现服饰及居室描写必有深意,因为衣饰居室也体现了人物的生活习惯与性格特征。

宝钗的极简主义

第8回首次出现对宝钗服饰的精细描写,宝玉去看宝钗:“宝玉掀帘,一步迈进去,先就看见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亮的䰖儿,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锦裙,一色半新不旧,看上去不觉奢华。”作为皇商之女、豪门名媛,暂时客居在贾府的宝钗居家日常打扮可谓是低调的,这与宝钗内敛的个性是分不开的。

接下来的一个细节就是二人互看宝贝:即金玉良缘。宝玉的那块出生时衔下来的玉亦即贾母口中的“命根子”与长命锁、记名符都挂在项上,宝钗先看了玉,宝玉则提出要看宝钗的金锁。宝钗先是一番推却,可被宝玉缠不过,方才“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玉金银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此后对宝钗服饰描述的部分,再也看不到这璎珞(即项圈),看来它始终被主人穿在衣内,不轻易露给外人看(这与87版电视剧中薛宝钗外戴的金晃晃的金锁剧照是有区别的,不知是导演的忽视还是有意为之)。当然可理解为宝钗对此物的珍视,但以薛家的财力为主人打造百十个金项圈都不在话下,个人认为更体现了宝钗不喜欢张扬,内敛沉稳的性格特点。

再看宝钗的蘅芜苑居室的布置:“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供着树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祷也十分朴素”。十四五岁的女孩不正喜欢花红柳绿吗?屋里的陈设不像豪门淑女的闺房,是暂时借住在贾家不方便布置吗?非也,且听薛姨妈的一句:他在家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连贾母也说“太素净了,也忌讳”。土定瓶属古代定州瓷窖产的粗制瓶,质地粗糙,绝非上品。这般陈设与其大家闺秀的身份不符,与一众年轻女子的趣味更不符。屋子雪洞般的幽冷,实际上是宝钗性格之冷艳、漠然的折射,(对金钏之死一事,宝钗的冷言冷语亦也反映出其冷心冷情。)有学者认为抑或是宝钗空有学识,而内心空洞的表现,我不禁揣测:似乎是暗示宝玉出家后宝钗独守空房,孤身到老呢?

黛玉的尚红

曹公对黛玉是极其怜爱的,以至于无意识地忽视了对其服饰的描写。即使是宝黛第一次见面也只形容其容貌,却不见其装束的描写。

在第8回宝玉与宝钗互看对方“宝贝”之后,黛玉也来了。曹公罕见地描写了黛玉“罩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仅此一句,寥寥几字而已。第49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的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皮里的鹤氅”从身上到脚下,皆是一片红色,可见黛玉是钟爱红色的。雪天穿红色,浓淡相间,也衬得了黛玉更俏丽。这一回中,大观园的女儿们齐聚一堂,起诗社,吃烤鹿肉,咏红梅,何等的欢快愉悦!穿红色也是黛玉心情愉悦的体现:与众姐妹相聚一堂,以诗词为友,更有宝玉为伴,亦是对此般生活的挚爱。此刻众姐妹都是一色大红,而“独李纨穿一件青啰呢对襟褂子”。因为李纨是孀居,连宝玉宝钗大喜之日都是要回避的,自然不会装扮成红色,宝钗呢?则“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莲青斗纹,在一众姐妹的大红色中颜色显得过于暗沉。

在第50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联句诗”中,黛玉有八句之多,宝钗仅三句,可见黛玉之活泼,兴致极高。宝钗则显得有些疏离,更主要的是所作之诗句,黛玉所作灵动飘逸,宝钗所作更偏于沉重压抑,少有新趣,这与黛玉释放天性,而宝钗则更是压抑天性使然。在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时代,即使有才也要藏,贾母也说“读什么书,不过是认的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长期寄居在贾府的黛玉,可不管不顾这些,第40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大家齐聚大观园,贾母领刘姥姥各处参观,到了潇湘馆,曹公借刘姥姥之眼:只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知是黛玉的闺房,又笑道“这哪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连《西厢记》这样的禁书也看,书中句子也能脱口而出,可见黛玉率性又聪慧。

湘云的中性风

史湘云是个精灵古怪的假小子,风流倜傥而不拘小节,才思敏捷又活泼开朗。

在第31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中史湘云来到贾府,众姊妹几个月不见,身为女儿的她却爱穿男儿装,曾经“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连贾母一度都误认作宝玉了,后笑道“倒扮上小子好看了”。连“老太太的一个簇新的大红猩猩毡斗放在那儿,谁知眼错不见,他就披上了,又大又长,他就拿了个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儿去了,一跤栽到沟跟前,弄了一身泥水。”

估计在众姐妹中,除了史湘云,谁也不敢造这个次。在迎春姊妹眼中“淘气也罢,我就嫌他爱说话”史湘云是淘气包,且爱说话,爱热闹,是个气氛组。只要史湘云一出场,何愁不热闹?

在第49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史湘云“穿着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的大褂子,头上顶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狸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全身上下裹着毛茸茸的皮草,使得黛玉笑她“故意装个小骚达子”。达子是蒙古人称谓。江南女子装束有北方草原民族的风格,所以黛玉说她“故意”。湘云还招呼大家欣赏她里面的装扮,“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没有一丝女儿的矜持与忸怩。里面的装扮更是奇特,完全是“混搭风”:穿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彩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活脱脱一幅英俊高挑、硬朗潇洒的小子装扮,博得众人一致认为她扮女儿更俏丽,难怪黛玉直呼史湘“孙行者”。

开口“爱”哥哥,宝钗眼中的“憨”湘云,“疯”湘云,在第63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湘云是最喜热闹的,又开始了她的酷飒的穿衣秀:“湘云素习憨戏异常,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摺白袖”,可见其酷爱“中性风”装扮之程度非同一般。一听香菱向她请教谈诗,湘云“是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不讲等级秩序,不拘礼节,为人热忱,真是个外热内也热的姑娘。

熙凤的彩秀辉煌

曹公多次详细描写凤姐的服饰,呈现出一个“粉面含春微不露”的神仙妃子。

且看王熙凤首次登场: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鱼比目玫瑰珮;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羊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雪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令官府之家出身林黛玉也为之惊叹:彩秀辉煌,恍若神仙妃子。您瞧:头上戴的、项上挂的、裙边佩的,非金则玉,非玉则珠,富贵华丽之气逼人,满身的金玉珠宝不仅彰显了她与众不同的管家身份,个人认为也体现了其张扬贪婪的个性,因为打扮的如此珠光宝气的人,多半是一个俗气之人。

如果说王熙凤此次是迎接远客,特意装扮了一番,那么在第6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中,借刘姥姥的视角,凤姐的家常装扮也是奢华的: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花撒红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就颜色而言,有桃红、石青、大红,都是富贵之色;就材质而言,貂皮、灰鼠皮、银鼠皮,均是极昂贵的。“攒珠勒子”是一种戴在头上的额饰,即头箍,用大量昂贵珍珠装点,有时一个头箍可值70两银子,这纯粹是追求奢靡享乐的炫富行为。至于熙凤内室“香气扑了脸”,肯定焚的是名贵香料。“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使人头悬目眩”,至于具体是些什么物件耀眼呢?曹公没有细说,只写了一件刘姥姥眼中的希罕物: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的一物。此属挂钟,当然今天不觉稀罕,但在那个时代,此物属西洋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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