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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士 | 牛郎和织女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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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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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又到了,天上银河两岸的那对情侣,据说在这一天要结束为期一年的分居生活,鹊桥相会,凑在一起不知搞些什么。后世牛郎和织女的传说,广为大家所熟知,几乎我们每个人都是听着他们俩的故事长起来的。

然而,如果仔细追溯,牛女传说本来的面目,似乎同如今我们所熟悉的那个版本有着比较多的不同。那么,下面我们就来八卦一下,这几千年来,牛郎和织女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隔河相望

一个丰满而富于魅力的传说,通常都是从一些比较简单的情节基础之上逐步发展起来的,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也是如此。起初他们俩之间发生的事情,似乎只是隔着银河两两相望。从先秦一直到汉魏,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相看两不厌地彼此凝视了很长时间,在交汇的目光中好像藏着些怎样的故事,但前人似乎都没写出来,搞得我们后人也就不大能弄得清楚了。

最早同时提到牛郎和织女,并且初步具备简单情节的记载,大概要算诗经里的《大东》了,《大东》是这样说的: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

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报章。

睆彼牵牛,不以服箱。

——《诗经·小雅·大东》

解读诗经有些麻烦,这里我们直接引一段比较通行的译文:

天上那白白的银河,像镜子一样发光闪闪。

那两脚叉开的织女,忙碌不停一天七变。

虽然说她一天能变动七次,回环花纹的锦绣却织不成。

那明亮的牵牛星隔河相望,却也不能用它来拉车负重。

后人普遍认为《大东》一诗描写的是西周中晚期东方人民受到严重的盘剥,百姓辛苦劳作,日夜不息,却终无所成,心中怨愤的内容。诗中写到此节时,人们抬头仰望星空,想及天上的织女牵牛也是同样劳作不止,一个“不成报章”,一个“不以服箱”,是和自己一样,可怜可叹,因有此语。

《大东》中的织女牵牛故事,虽然可能因为比附而有所沾染人们心中对于辛苦劳作的怨懑情绪,但恐怕也是因当时存在相关的传说背景,所以才表现得如此。此时的织女牵牛故事,给人的感觉,更近于身隔银河两岸的他们,不知缘何要从事繁重重复的劳动,而且这种劳动似乎也终无结果,只有在偷得闲暇的片刻,才能偶尔相互望上一眼。

《大东》之后,似乎具备故事情节的牛女传说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于人们的记载,一直到了战国末或秦时,他们才又出现在晚近出土的睡虎地秦简中:

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不果,三弃。

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而不果,不出三岁,弃若亡。

——睡虎地秦简《日书》

睡虎地秦简中的《日书》,是一部大概类似于我们后人黄历似的书籍,这两条有关牵牛织女的条目,在未有更详细研究的情况下,似乎不太容易搞清楚具体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从中我们也可以大致了解到,好像当时人是认为戊申、己酉这两天“忌嫁娶”,如果犯忌,恐怕就要像天上的牵牛娶织女一般,最终难以成功,得不到什么好结局。

那句“不出三岁,弃若亡”,在没有更完整语境的情况下,实在不好判断是“牵牛以取织女”而“不出三岁,弃若亡”,还是于“戊申、己酉”嫁娶而“不出三岁,弃若亡”,另外“弃若亡”具体该作何解也还需要更进一步的研究。

似乎《日书》中所载的牵牛织女故事,已经不止于隔河对望,有些想要冲破银河的阻拦,彼此走到一起的意思了。但“牵牛以取织女”这段情节,到底是发生在两人幽怨地隔河相望之前还是之后不大好确定,说他们因隔河对望而“牵牛以取织女”而后“不果”也行,说“牵牛以取织女而不果”,随后他们才落在银河两边,或许还因此才弄得必须劳劳碌碌,一个“虽则七襄,不成报章”,一个“睆彼牵牛,不以服箱”,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不管怎样,牵牛娶织女的结果终归还是“不果”,而不出什么宇宙间的意外,两个星星到底还是长久地伫立于银河两侧,遥遥相望的。

毕竟相距16光年嘛。

秦以后,到了汉代,据说汉武帝在开昆明池时,以昆明池象银河,于池的两侧竖立了牵牛和织女的塑像,这事后来班固在他的《西都赋》里有所提及:

集乎豫章之宇,临乎昆明之池。左牵牛而右织女,似云汉之无涯。

——《西都赋》班固

汉之后,再到了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将世传的《古诗十九首》编入了他的《文选》之中,而牵牛织女的故事也再次出现在了我们都很熟悉的那首《迢迢牵牛星》里: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一诗虽然不知作者,又晚见于萧统的《文选》,但其实也可以将它的创作时代再向前推一推,至迟恐怕也是在魏晋之前,西晋陆机作过《拟迢迢牵牛星诗》,估计他应该是看过《迢迢牵牛星》的。而这首诗虽然于牵牛织女的故事并无多少情节上的描写,但其中的一联却似乎道破了玄机,引人遐想,或许可以让我们猜测一下魏晋之前的牛女传说是怎样一副模样,诗中说那个“河汉女”: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这就有些奇怪了,银河一岸的织女“终日不成章”就不成章呗,《大东》里早就说过她“不成报章”,顶多就是布织的慢一些,可她为什么要“泣涕零如雨”,哭得那么伤心呢?

或者,是因为如果成了章,她就可以去做些什么,比如摆脱繁重枯燥而又重复辛苦的劳动?比如同河对岸的牵牛发生些什么?

或者,她为之哭泣的不是“不成章”,而是根本就成不了章,由于她和谁达成了某种怎样的约定,当她可以“成章”时,就能够实现哪些事情,但那个家伙动了些什么手脚,以致她虽然日夜不停地“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可却“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乃至于尽管“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她还是与对岸的牵牛星“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如此联想下来,似乎《大东》里的牵牛之所以“不以服箱”,恐怕也是由于相同的情况,而再联系起《日书》中的“牵牛以取织女而不果”来看,似乎魏晋前的牛女传说,很像一个类似于后世“吴刚伐桂”的故事:

银河一岸勤恳劳作的牵牛,爱上了对岸的天帝子嗣织女(《史记·天官书》有“织女,天女孙也”),他向天帝提出了迎娶织女的请求,可却最终不果,天帝要求他们一个在天河边“服箱”,一个在河对岸“成章”,两人只要做成了各自的事情,就准许他们成婚。然而天帝这个老东西太不是东西,对他们俩动了一些手脚,导致他们尽管日夜辛劳,也不能完成天帝布置的任务,最终落得一对相爱的男女相隔清且浅的银河,一水之间,两两相望,终不得语。

呃……

这样拼接出来的故事似乎有些琼瑶风,那我们再换个思路:

银河一岸的牵牛,爱上了对岸的天帝子嗣织女,他向天帝提出了迎娶织女的请求,天帝是个不错的老家伙,答应了他的要求。于是,织女下嫁牵牛,可两人婚后却过得不怎么幸福,夫妻俩都不是个东西,终日不干正事,吵吵闹闹,折腾个没完,甚至还弄到没过几年就要离婚的地步。

天帝劝说无果,生了气,说妈的你们就不会学点儿好?怎么跟帝喾那俩儿子阏伯和实沈似的,整天干架,这样吧,你们不是愿意吵么,那就罚你们像那两个家伙一样,分处天河两岸,终日劳作不息,哪天把各自的工作都做完了,哪天在凑到一起吧。由此,牵牛和织女被罚隔河相对,日夜劳作不止,虽然有时闲暇下来,一水之间,两两相望,可却终不得语。

以上两个版本的故事,都是对现存魏晋以前牛女传说的零散情节拼接后的猜测,总之都不太重要,毕竟在那以后,牛女传说还在不断地发展和丰富着。

欲渡无梁

如果说魏晋以前的牛女故事我们可以肯定的基本情节就是“隔河相望”的话,那么在魏晋之间,牛女传说似乎经历了一个比较短暂的过渡时期,银河两岸的这对男女好像不太满足于看来看去了,他们都觉得各自有些孤独和寂寞,比如,曹子建在他的传世名篇里不是就如此说么:

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

——《洛神赋》曹植

既然独处有些感到寂寞,而河的对岸就有个人可以说说话,那么过河去聊聊就好了。曹子建咏叹了牵牛单身生活的孤苦,他哥曹子桓其实也在自己的传世名篇里提过这事儿,他说: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燕歌行》曹丕

从曹丕的《燕歌行》中,我们似乎可以隐隐约约地发现一件事情,就是——过河好像也不那么容易,因为,得有桥啊……

或者有虫洞也行啊。

关于银河上有没有桥这件事,曹丕说的是有些含糊,不过陆逊他孙子陆机就讲得比较明白了,他说:

昭昭清汉晖,粲粲光天步。

牵牛西北回,织女东南顾。

华容一何冶,挥手如振素。

怨彼河无梁,悲此年岁暮。

跂彼无良缘,睆焉不得度。

引领望大川,双涕如霑露。

——《拟迢迢牵牛星诗》陆机

哎呀,失误失误,我们真是把事情想简单了,银河之上果然是没有桥的,那么,没有桥可怎么办呢?

鹊桥相会

没有桥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后世的罗贯中老师曾教育我们,“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没有桥搭一座不就行了么?

而事实上,在银河上搭桥这事,很可能在西汉时人们就开始干了,南宋陈元靓在他的《岁时广记》里引《淮南子》说:

乌鹊填河成桥而渡织女。

——《岁时广记》卷二六引《淮南子》

唐末韩鄂在《岁华纪丽》里引“风俗记”——可能就是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也说:

七夕织女当渡河,使鹊为桥,相传七夕鹊首无故皆髡,因为梁以渡织女故也。

——《岁华纪丽》卷三引《风俗记》

清代康熙时成书的《古今图书集成》引东晋葛洪的《西京杂记》也说:

七夕前后雨则谓之织女泪,又云织女渡河,使鹊为桥,故是日人间无鹊,至八日则鹊尾皆秃。

——《古今图书集成·岁功典》卷六十五引《西京杂记》

这几段内容皆是见于后世引文而不见于今本,想是佚文。虽然目前可见是晚出,但在汉魏时期人们开始于传说中为牵牛织女造鹊桥这事,大概是可以确定的。南朝梁的庾肩吾还有一首诗是这样说的:

离前忿促夜,别后对空机。

倩语雕陵鹊,填河未可飞。

——《七夕》庾肩吾

诗中“填河”的“雕陵鹊”,是出自《庄子·外篇·山木》里庄子看到的一种大怪鸟,不是以上引文中那种我们常见的喜鹊,但魏晋南北朝时期玄风甚盛,士大夫们动不动就爱把事情和道家扯在一起,所以想来,该是当时民间的确有“使鹊为桥”的零散传说,庾肩吾化了《庄子》中的典,把普通的喜鹊包装成了《庄子》中的那种大怪鸟。

不管怎么说,天河上终于是有桥了,并且人民群众想象力还那么天马行空,直接拿喜鹊给牵牛织女搭了座桥,而尤其有意思的是,这种想象力不但天马行空,而且逻辑缜密周延,他们竟然说七夕那天喜鹊填河成桥后,就会秃了顶或秃了屁股,看来牵牛织女在鹊桥上肯定做了些什么事情,而如果您希望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的话,不要着急,后文我们就会提到。

说起牵牛织女相会而令喜鹊秃头,随之倒联想起这么一段有趣的故事,附在此处:

按《世王传》曰:窦后少小头秃,不为家人所齿。遇七月七日夜,人看织女,独不许后出。乃有神光照室,为后之瑞。

——《荆楚岁时记》宗懔

故事中的“窦后”大概就是汉文帝的媳妇儿、武帝的奶奶窦太后,而这段“窦后少小头秃”的记载好像还和后世《酉阳杂俎》里“中国版灰姑娘”《叶限》的故事融合,衍变出了一个也很类似于“灰姑娘”的“秃女皇后”的故事,见之清人王士祯的《渔洋诗话》。

有了乌鹊填河为桥,织女终于能够渡过银河,接下来就该和牵牛相会了。关于牵牛织女七夕相会的记载,最早的大概要算是南朝梁宗懔说的这一段:

傅玄《拟天问》云:“七月七日牵牛织女会天河。”此则其事也。河鼓、黄姑,牵牛也,皆语之转。

——《荆楚岁时记》宗懔

宗懔说西晋的傅玄在他的《拟天问》里就明确说过了七夕牵牛织女会天河,虽然如今《拟天问》已佚,想来当是可以相信,差不了多少的。从这以后,关于牛女相会的说法便时见于文人笔端,比如梁武帝萧衍就有这样一首诗:

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

谁家女儿对门居,开颜发艳照里闾。

南窗北牖挂明光,罗帷绮箔脂粉香。

女儿年几十五六,窈窕无双颜如玉。

三春已暮花从风,空留可怜与谁同。

——《东飞伯劳歌》萧衍

再比如大约同时的吴均的《续齐谐记》里,也有这样一个故事,侧面描述了七夕的牛女相会:

桂阳成武丁有仙道,常在人间,忽谓其弟曰:“七月七日,织女当渡河,诸仙悉还宫;吾向已被召,不得停,与尔别矣。”弟当问:“织女何事渡河?兄当何还?”答曰:“织女暂诣牵牛,吾去后三十年当还耳。”明旦,失武丁所在。世人至今犹云,七月七日织女嫁牵牛。

——《续齐谐记》吴均

《续齐谐记》里的成武丁去参加牛女的婚礼,一去一回,要三十年之久,看来当时的人们还是本着刘阮入天台和王质烂柯等故事,认为天上和人间的时间是不对等的,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种时间上的差异,似乎还导致了我们后世对牛女传说的某些误会,这个我们最后再说。

分支剧情——

机石仙槎

《续齐谐记》里的成武丁故事是对牛女相会的一重侧面叙写,其实早在他们七夕相会之前,就还有一段更著名的侧面叙写,而这个故事,随后又繁衍出了牛女传说的另一重要分支:

旧说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每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尽夜。

去十余月,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有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为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云:“君还至蜀都,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君平曰:“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此人到天河时也。

——《博物志》张华

西晋张华《博物志》中的这个海中仙槎故事,后来似乎被东晋的王嘉将其同牛女传说剥离开来,单独形成一个也很有名的“贯月槎”传说,写在了他的《拾遗记》里。

而“海中仙槎”的故事在南朝宋的刘义庆手中又有所发展,那位乘槎而去,到天河见了织女牵牛的家伙,归来时竟然还带回了一样东西——

昔有一人寻河源,见妇人浣纱,以问之,曰:“此天河也。”乃与一石而归。问严君平,云:“此织女支机石也。”

——《太平御览》卷八引《集林》刘义庆

再后来,“海中仙槎”和“织女支机石”又合并到一起,同张骞出使西域的事情融合,到了南朝梁宗懔的笔下,又形成了这样一个故事:

汉武帝令张骞使大夏,寻河源,乘槎经月,而至一处,见城郭如州府,室内有一女织。又见一丈夫牵牛饮河,骞问曰:“此是何处?”答曰:“可问严君平。”织女取榰机石与骞而还。后至蜀问君平,君平曰:“某年某月客星犯牛女。”榰机石为东方朔所识。

——《天中记》卷二引《荆楚岁时记》

据说是这个

张骞乘槎取石的传说,虽然晚见于明人陈耀文《天中记》的引文,今本《荆楚岁时记》佚而不见,但估计陈耀文的引文是可信的,因为比宗懔稍晚一些,庾肩吾的儿子庾信在他的诗中就已经这么写了:

牵牛遥映水,织女正登车。

星桥通汉使,机石逐仙槎。

隔河相望近,经秋离别赊。

愁将今夕恨,复着明年花。

——《七夕诗》庾信

刚才说过牛女在鹊桥上做了什么而致喜鹊们秃头秃屁股,答案在这里出现了,就是织女原来是会在鹊桥上“开车”的,关于织女“鹊桥开车”这事,并不只有庾信的这一个孤证,后世文人墨客们在自己的诗歌中多有谈及,后面我们引用的一些诗歌里也会再出现,这里就不多说了。

而其后的诗歌中,化用机石仙槎典故最出名的,恐怕当属人品臭嘴更臭的宋之问的这几句诗了:

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

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

——《明河篇》宋之问

诗歌中的“成都卖卜人”,指的就是前文所述的严君平,这个家伙是后世所传的“蜀中八仙”之一,西汉晚期的道家学者,写过《老子指归》,并且相传他还很擅长占卜预知,曾准确预言了两汉之交的王莽篡汉和光武中兴事件,一会儿我们还会碰见。

家庭纠纷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织女嫁牵牛”后,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些什么。魏晋以前的牛女传说,见之记载的都含含糊糊,而魏晋以后的牛女故事虽不含糊了,却异文众多,说他们俩婚后发生什么事情的都有,先来看这一段:

尝见道书云,牵牛娶织女,取天帝钱二万备礼,久而不还,被驱在营室是也。

——《太平御览》卷三一引《日纬书》

《太平御览》中引的这部《日纬书》,具体是何书实不可知,想来恐怕是东汉时的纬书,而《事文类聚》卷十也引了这段内容,作出自《荆楚岁时记》,今本不见。不管怎么样,大概可以相信这一段记载至迟也是出现在南北朝时期的。

而本段故事说牵牛娶织女,跟老丈杆子天帝借了两万钱筹备聘礼,婚结了就不提这码事儿了,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羊毛出在羊身上,而这个老赖最终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被天帝驱逐到了营室。“营室”,就是“营室星”、“定星”,《国语·周语中》“单子知陈必亡”那一段曾提到“营室之中,土功其始”,就是说营室正当夜空时,恰好是夏正的十月,此时百姓正值农闲,可以拉来为国家服服徭役,兴建土工,营造宫室。所以,看来最后老泰山天帝还是把牵牛这个诈骗犯关了起来,劳作偿债了。

牵牛诈骗岳父,织女对他亲爹似乎也没干啥好事,再来看这一段:

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相会。

——《月令广义·七月令》引《小说》

明人冯应京《月令广义》所引这段文字,据学者们研究,大致可以确定即为南朝梁殷芸《小说》中的内容。这个故事里,婚前的天庭劳动模范织女,婚后只顾着谈恋爱,不给娘家干活,以致于荒废织纴,触怒亲爹,被罚回河东,只得每年和丈夫相会一次。织女谈起恋爱就不顾一切的作为虽然也有点讨厌,但说到底,还是她爹天帝太不是东西,压榨起自己的闺女来都没完没了。

以上两段是牵牛织女和天帝间的家庭纠纷,除此之外,他们夫妻俩似乎也有矛盾:

织女庙,庙在太仓州南七里黄姑塘。宋咸淳五年嘉定知县朱象祖重修。故老相传,常有牵牛、织女二星降于此,女以金篦划河,河水涌溢,牵牛不得渡。今村西有百沸河,乡人异之,为立庙。旧立牛、女二像。建炎时士大夫避地东冈,有经庙中,壁间题云:“商飚初起月埋轮,乌鹊桥边绰约身。闻道佳期惟一夕,因何朝莫对斯人?”乡人因去牵牛,独存织女。

——《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五十引《苏州府志》

这段关于织女庙的文字,虽然出自康熙时成书的《古今图书集成》,但实际在南宋人龚明之的《中吴纪闻》里就有所载。吴地至今似乎都一直存在着牵牛追织女,织女以金篦划河相隔的传说。有意思的是,龚明之这个家伙就是高宗朝人,他的记载仅止于“乡人异之,为立庙”之前,不知故事里提及的那位“建炎时避地东冈”,经庙题诗的士大夫,是否就是他;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位士大夫在金军南下,慌忙逃命之际,还不忘揶揄庙中的情侣“闻道佳期惟一夕,因何朝暮对斯人”,如在今日,实在称得上是我辈死死团人中的翘楚。

至此,从以上所引自先秦至唐宋的诸般有关牛女传说的零散材料中,不知您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就是:当时的牛女传说和如今我们所熟悉的故事间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牵牛虽然后来地位稍卑于织女,但他也仍然是天上的星神,从不曾谪落人间,成为个凡夫俗子,而他不是凡人,似乎也就没有后来什么盗窃衣服,对织女进行性骚扰,进而娶为妻子这些情节的必要了。

那么,牵牛是如何降为凡人,从而又再因同织女的结合而升上天空,成为星辰的呢?

这恐怕就要涉及到我国古代的另一重要民间传说——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了.

董永乱入

董永遭家贫,父老财无遗。举假以供养,佣作致甘肥。

责家填门至,不知何用归。天灵感至德,神女为秉机。

——《灵芝篇》曹植

曹植《灵芝篇》的这段内容,几乎是如今可见最早的关于董永传说的直接记载了,不过唐时《法苑珠林》还曾引西汉刘向《孝子传》讲过这个故事,想来两汉间可能已有传说。诗歌的叙述比较简略,这里我们再引一段东晋干宝《搜神记》中的内容:

汉董永,千乘人。少偏孤,与父居。肆力田亩,鹿车载自随。父亡,无以葬,乃自卖为奴,以供丧事。主人知其贤,与钱一万,遣之。永行三年丧毕,欲还主人,供其奴职。道逢一妇人日:“愿为子妻。”遂与之俱。

主人谓永日:“以钱与君矣。”永日:“蒙君之惠,父丧收藏。永虽小人,必欲服勤致力,以报厚德。”主日:“妇人何能?”永日:“能织。”主日:“必尔者,但令君妇为我织嫌百匹。”于是永妻为主人家织,十日而毕。女出门,谓永日:“我,天之织女也。缘君至孝,天帝令我助君偿债耳。”语毕,凌空而去,不知所在。

——《搜神记》干宝

《搜神记》中的董永传说,似乎影响了后来署名陶潜所作的《搜神后记》,从而又衍生出了书中的那个著名的“田螺报恩”的“白水素女”故事。而从曹植诗中的“神女为秉机”,和《搜神记》中的叙述,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董永传说中,七仙女实则也是“织女”,董永七仙女传说和牛女传说很可能自汉以后长时间于民间传说中相互影响,从而致使牵牛从天上的星星降为如董永一般的人间凡夫俗子。事实上这两个传说的相互生成和借用也的确在频繁发生,于是产生了下文的糟糕效果——

窃衣骚扰

牵牛随着董永一起降为了人间的农夫,这下子他再想和织女发生点什么事情就有些麻烦了。而我们后世传说中的牛郎,是通过织女下凡洗澡,偷了她的衣服从而与其成婚,接着才又升上星空去的。这段窃衣成婚的情节,其实又是融合自《搜神记》中的另一个故事:

豫章新喻县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鸟。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后复以迎三女,女亦得飞去。

——《搜神记》干宝

《搜神记》里的这段“毛衣女”传说,准确地说,最早是出现在西晋郭璞《玄中记》里有关姑获鸟的故事中,作者在介绍了姑获鸟喜欢在小孩衣服上点血为志,进而偷人子为己子的习性后,缀上了这一故事。

但郭璞的《玄中记》经历过散佚,这段“毛衣女”的情节又和“姑获鸟”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很可能是后人附会缀入的,反不如《搜神记》里的这个版本纯粹。

而“毛衣女”故事,又实在是一个世界性的故事模式,其他国家就有很多“天鹅妻”、“鸽妻”、“水獭妻”等传说,都是某男子偷了某动物的皮耍流氓,后来该动物找回了自己的皮,就化回原形而去。光是在我们中国,这个故事就和陈章传说融合,形成了唐时句道兴《搜神记》里的田章神话,以及《集异记》里的《崔韬》、《河东记》里的《申屠澄》等“虎妻”故事。

我们如今的牛女传说,是将“毛衣女”的情节放在了故事的开篇,董永一样的牛郎偷了毛衣女一样的织女的天衣,从而结成夫妻。实际上这么好的情节也被后世的董永传说所采用,只不过放在了故事的末尾:

唐代的《董永变文》中,故事讲到天女和董永“夫妻双双把家还”时,生了个名叫董仲的儿子,天女将孩子交给了董永,就乘着云彩回到天上了。而董仲长大后,总被人笑话没妈妈,他就去找了汉武帝时另一位很擅长占卜的神棍孙宾老师,孙老师给董仲出了个馊主意,说让他去阿耨池边等着,到时候会有三个天女降凡洗澡,而你就把其中的紫衣服偷了,穿那个衣服的女人就是你妈……

再之后的宋元小说中,有一篇《董永遇仙传》,故事情节和《董永变文》差不多,只是董永的儿子从“董仲”变成了“董仲舒”,那个帮董仲舒找妈妈的家伙从“孙宾”变成了“严君平”,而董仲舒找到妈妈后,妈妈给了他金银两个瓶子,说让他把金瓶送给严君平,结果严君平和《董永变文》里的孙宾老师一样,收到金瓶后,瓶中火星四射,烧毁了他的所有相书,又熏瞎了他的双眼……

故事中的孙宾和严君平泄露天机,似乎惹恼了七仙女,所以下场很惨,但其实孙宾还尚可能和董仲舒同时,严君平如果想帮董仲舒找妈妈,恐怕得拜托自己的妈妈把他早生些年……

而这段董永传说的后续故事又在中华大地上广为播撒,和不少兄弟民族的传说结合,形成了新的故事,比如彝族的“无娘星”传说,水族的泐虽文字丢失的传说,哈尼族的贝玛文字丢失的传说等等……

以上,也可见牛女传说和董永七仙女传说间相互影响之深。

朝朝暮暮

写到这里,不管怎么说,牛郎织女的传说最终还是衍变成了我们眼前所见到的这副模样。而提起七夕,提起牛郎织女,可能每个人下意识浮现在脑海中的,都会是我们在青春期时从课本上读到的那段凄美的词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秦观

但,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们前文提到过的那个仙凡之间时间不对等的问题,秦观的词虽然哀婉缠绵,可少考虑了这方面的问题,不如宋之问老师:

传道仙星媛,年年会水隅。停梭借蟋蟀,留巧付蜘蛛。

去昼从云请,归轮伫日输。莫言相见阔,天上日应殊。

——《七夕》宋之问

宋老师可能说得还有些含蓄,那么我们再听听崔老师怎么说:

年年七夕渡瑶轩,谁道秋期有泪痕?

自是人间一周岁,何妨天上只黄昏。

——《七夕》崔涂

谁说人家不朝朝暮暮了?

最后,虽然作为一个死死团成员,这句话说出来有些羞于启齿,但时逢七夕,可能该说还是要说一下的: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两地相隔的情侣们别信秦少游的鬼话,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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