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名著经典第03期:《盐铁论·本议》。”
《盐铁论》本议第一原文及翻译
【汉】桓宽
1、原文：惟始元六年，有诏书使丞相、御史与所举贤良、文学语。问民间所疾苦。
1、译文：始元六年，皇帝下诏书让丞相、御史大夫与所举荐的贤良、文学们进行交流讨论，询问民间所受的疾苦。
2、原文：文学对曰：'窃闻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毋示以利，然后教化可兴，而风俗可移也。今郡国有盐、铁、酒榷（què），均输，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成贪鄙之化。是以百姓就本者寡，趋末者众。夫文繁则质衰，末盛则质亏。末修则民淫，本修则民悫（què）。民悫则财用足，民侈则饥寒生。愿罢盐、铁、酒榷、均输，所以进本退末，广利农业，便也。'
2、译文：文学回答说：“我们听说治理百姓的方法，应该是防止淫逸的根源，发扬人们固有的道德的基础，抑制工商业的利益而发展仁义，不要引导百姓追求财利，然后教化才可以兴盛，风俗才可以改变。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推行盐、铁、酒的专卖和均输法，与百姓争夺利益。这破坏了敦厚纯朴的本性，形成了贪婪卑劣的风气。因此，老百姓从事农业生产的少了，热衷于工商业的多了。外表的华丽导致本质的衰败，工商业的兴盛使农业衰落。工商业发展了，老百姓就变得奢侈，农业发展了，老百姓就变得诚朴。老百姓诚朴，国家的财用就富足，老百姓奢侈，饥寒就会产生。所以我希望废除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和均输法，以便促进农业，限制工商业，有利于发展农业，这才是妥当的做法。”
3、原文：大夫曰：'匈奴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备之则劳中国之士，不备则侵盗不止。先帝哀边人之久患，苦为虏所系获也，故修障塞。饬烽燧，屯戍以备之。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蕃货长财，以佐助边费。今议者欲罢之，内空府库之藏，外乏执备之用，使备塞乘城之士饥寒于边，将何以赡之？罢之，不便也。'
3、译文：大夫说：“匈奴背叛朝廷，多次在边境作乱，防备他们，就会使中原士兵很劳苦；不防备他们，他们又进犯不止。先帝可怜边民长期受患，苦于被匈奴俘虏，所以在边境修筑要塞，整修烽火台，屯兵防备他们。但是边境的开支不足，所以实行了盐铁专卖，酒类专卖，均输法等措施，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用来补充边防费用。现在你们主张废除这些政策，那么国库就会空虚，防备匈奴的物资就会缺乏，使防备边塞的士兵在边境忍饥受冻，将拿什么来供养他们？废除这些政策是很不妥当的。”
4、原文：文学曰：'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畜仁义以风之，广德行以怀之。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故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者不阵。修之于庙堂，而折冲还师。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费哉？'
4、译文：文学说：“孔子说：'诸侯和大夫，不必担心土地少，而应担心分配不平均；不必担心财产贫乏，而应担心不安分守己。’所以天子不谈多少，诸侯不谈利害，大夫不谈得失。用仁义来教化影响百姓，用仁德来安抚百姓。因此近处的人亲近依附，远处的人心悦诚服。所以善于克敌制胜的人不用打仗，善于打仗的人不用出动军队，善于出动军队的人不用列阵。在朝廷上修明政治，就可以挫败敌人的阴谋，使军队凯旋。王者实行仁政，天下无敌，哪里用得着为战争耗费钱财呢？”
【注释】《论语·季氏篇》。诸侯的封地称国，大夫的封地称家。
5、原文：大夫曰：'匈奴桀黠，擅恣入塞，犯厉中国，杀伐郡、县、朔方都尉，甚悖逆不轨，宜诛讨之日久矣。陛下垂大惠，哀元元之未赡，不忍暴士大夫于原野；纵难被坚执锐，有北面复匈奴之志，又欲罢盐、铁、均输，扰边用，损武略，无忧边之心，于其义未便也。'
5、译文：大夫说：“匈奴凶恶狡猾，擅自入侵边塞，侵犯中原，杀害北方郡县官吏和百姓，极其悖逆不轨，早就应该出兵诛讨他们了。陛下对百姓给予极大的恩惠，可怜百姓生活困苦，不忍心让士大夫在野外受暴虐（直面敌人刀锋）；你们这些人既没有披上铠甲、拿起武器，也没有志气决心反击匈奴，但却老想废除盐铁专卖和均输法，干扰边防军费，损害国家武备计划，没有担忧边防安危之心，从道义上讲是说不通的。”
6、原文：文学曰：'古者，贵以德而贱用兵。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废道德而任兵革，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暴兵露师，以支久长，转输粮食无已，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百姓劳苦于内。立盐、铁，始张利官以给之，非长策也。故以罢之为便也。'
6、译文：文学说：“古时候，人们崇尚以德服人，而鄙视武力征服。孔子说：'远方的人不服从，就修明文德来招抚他们。招抚他们来了，就使他们安定下来。’现在废弃道德而使用武力，发动军队去攻打他们，屯兵防备他们，暴露军队在外，以此支撑长期征战，无休止的转运粮食，使边境的士兵在外忍饥受冻，百姓在内劳苦。设立盐铁专卖，增设掌管财利的官吏以供给军需，这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废除这些政策是妥当的。”
7、原文：大夫曰：'古之立国家者，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市朝以一其求，致士民，聚万货，农商工师各得所欲，交易而退。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故工不出，则农用乏；商不出，则宝货绝。农用乏，则谷不殖；宝货绝，则财用匮。故盐、铁、均输，所以通委财而调缓急。罢之，不便也。'
7、译文：大夫说：“古时候建立国家的人，开辟农业和工商业的途径，使货物互通有无，通过市场上解决人们的需求，招引士人百姓，聚集各种货物，使农、商、工、师各得其所，交易之后各自离去。《易传》上说：'通过货物的流通，使百姓生产不会感到厌倦。’所以工匠不生产，农业用品就会缺乏；工商业不发展，珍宝货物就会断绝，物资就不流通。农业用品缺乏，粮食就会出现危机；珍宝货物断绝，财用就会匮乏。因此，盐铁专卖和均输法，是用来流通财货、调剂缓急的。废除它们，是不妥当的。”
8、原文：文学曰：'夫导民以德则民归厚；示民以利，则民俗薄。俗薄则背义而趋利，趋利则百姓交于道而接于市。老子曰：'贫国若有余。'非多财也，嗜欲众而民躁也。是以王者崇本退末，以礼义防民欲，实菽粟货财。市，商不通无用之物，工不作无用之器。故商所以通郁滞，工所以备器械，非治国之本务也。'
8、译文：文学说：“用道德来引导百姓，百姓就会归于淳厚；向财利引导百姓，百姓的风俗就会浅薄。风俗浅薄就会背离道义而追求利益，追求利益就会使百姓在市场上交易而聚集在市集。老子说：'贫穷的国家看起来好像还有剩余财富。’这并不是说财货很多，而是因为百姓的欲望太多而使他们变得浮躁。因此，君王应该重视农业而限制工商业，用礼义来防止百姓的欲望，充实粮食和财货。市场上，商人不出售无用的东西，工匠不制造无用的器具。所以商人的作用是流通积压的货物，工匠的作用是生产器械，这并非治理国家的根本事务。”
9、原文：大夫曰：'管子云：'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器械不备也。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商工不备也。'陇、蜀之丹漆旄羽，荆、扬之皮革骨象，江南之楠梓竹箭，燕、齐之鱼盐旃裘，兖、豫之漆丝絺纻，养生送终之具也，待商而通，待工而成。故圣人作为舟楫之用，以通川谷，服牛驾马，以达陵陆；致远穷深，所以交庶物而便百姓。是以先帝建铁官以赡农用，开均输以足民财；盐、铁、均输，万民所戴仰而取给者，罢之，不便也。'
9、译文：大夫说：“管仲说：'国家有肥沃的土地而百姓却吃不饱，是因为农具不完备。有山海之利而百姓却缺乏财货，是因为商业和手工业不发达。’陇、蜀的丹砂漆料和旄牛尾羽，荆、扬两州的皮革、兽骨和象牙，江南的楠木、梓木、竹子和箭杆，燕、齐的鱼盐、毛毡和皮裘，兖州、豫州的油漆、丝绸、麻布和葛布，都是人们终身所必需的，靠商人来流通，靠工匠来加工制成。因此圣人制造舟船，用来渡过河川峡谷；驯服牛马，用来在陆地上运输；到达远方，深入内陆，都是为了交流各种物品而方便百姓。因此先帝设立铁官来供应农业用具，实行均输法来充实百姓的财货。盐铁专卖和均输法，是百姓所依赖并取给于它的，废除它们，是不妥当的。”
10、原文：文学曰：'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工商盛而本业荒也；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不务民用而淫巧众也。故川源不能实漏卮，山海不能赡溪壑。是以盘庚萃居，舜藏黄金，高帝禁商贾不得仕宦，所以遏贪鄙之俗，而醇至诚之风也。排困市井，防塞利门，而民犹为非也，况上之为利乎？传曰：'诸侯好利则大夫鄙，大夫鄙则士贪，士贪则庶人盗。'是开利孔为民罪梯也。'
10、译文：文学说：“国家有肥沃的土地而百姓却吃不饱，是因为工商业兴盛而农业荒废；有山海之利而百姓却缺乏财货，是因为不致力于民用而奢侈浪费的东西太多。因此，江河湖海不能填满漏底的酒杯，高山大海不能满足沟壑的需求。因此盘庚与众人同住，舜隐藏起黄金，汉高帝禁止商人做官，都是为了遏制贪婪卑鄙的风俗，而恢复淳厚诚实的风气。抑制商人，堵塞求利的门路，尚且还有百姓为非作歹，更何况是君王自己带头谋求利益呢？《左传》上说：'诸侯好利则大夫卑鄙，大夫卑鄙则士人贪婪，士人贪婪则百姓偷盗。’这是开启利益之门而为百姓犯罪铺设了阶梯。”
11、原文：大夫曰：'往者，郡国诸侯各以其方物贡输，往来烦杂，物多苦恶，或不偿其费。故郡国置输官以相给运，而便远方之贡，故曰均输。开委府于京师，以笼货物。贱即买，贵则卖。是以县官不失实，商贾无所贸利，故曰平准。平准则民不失职，均输则民齐劳逸。故平准、均输，所以平万物而便百姓，非开利孔而为民罪梯者也。'
11、译文：大夫说：“过去，郡国诸侯各自把他们的特产进贡给朝廷，往来繁杂，货物往往质量低劣，有的东西的价值还不够抵偿它的运费。因此，各郡国设置均输官员来相互转运，从而方便了远方的贡品运输，所以叫做均输。在京城设立储存货物的仓库，用来收购聚拢货物。物价低时就买进，物价高时就卖出。因此官府统一掌握着实物商品，商人不能牟取暴利，所以叫做平准。实行平准则百姓各安其业，均输则百姓劳逸均衡。因此平准和均输是用来平抑物价、方便百姓的，并非开启利益之门而为百姓犯罪铺设阶梯。”
12、原文：文学曰：'古者之赋税于民也，因其所工，不求所拙。农人纳其获，女工效其功。今释其所有，责其所无。百姓贱卖货物，以便上求。间者，郡国或令民作布絮，吏恣留难，与之为市。吏之所入，非独齐、阿之缣，蜀、汉之布也，亦民间之所为耳。行奸卖平，农民重苦，女工再税，未见输之均也。县官猥发，阖门擅市，则万物幷收。万物幷收，则物腾跃。腾跃，则商贾侔利。自市，则吏容奸。豪吏富商积货储物以待其急，轻贾奸吏收贱以取贵，未见准之平也。盖古之均输，所以齐劳逸而便贡输，非以为利而贾万物也。
12、译文：文学说：“古时候向百姓征收赋税，是根据他们擅长的产出，而不是他们所不擅长的。农民交纳他们的农产品，妇女交出她们的手工产品。现在官府不征税他们所生产的东西，反而强征他们所没有的东西。百姓只好低价出卖自己的产品去换回官府所要征收的货物，以满足官府的需求。近来，有些郡国命令百姓织造布絮，官吏却故意刁难百姓，进行强买强卖。官吏所征收的，不仅仅是齐地、阿地的细绢，蜀地、汉中的棉布，也包括民间所生产的其他商品。官吏乘机做奸买卖，农民深受其苦，妇女被双重征税，没有看到赋税征收的均衡的作用。官府随意征发，擅自垄断市场，则各种货物都被官府收购。各种货物都被官府收购，物价就会飞涨。物价飞涨，商人就会趁机牟利。官府自己经营市场，那么官吏就会包容奸商。豪吏富商囤积货物等待物价上涨，奸诈的官吏则低价买进，高价卖出，没有见到平准政策所应有的公平。古代的均输只是用来调节徭役的劳逸，便利贡物运输，而不是为了利益，由官府倒卖一切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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